【KB】【伽小伽无差】Bamiyan's al-Kafan

翻出来一篇很久之前写的KB同人,修改了一下重新发出来。

!警示:本文与一切实际存在的团体及人物没有任何关系

!中东战争背景,双军人

腐向cp/私设有/架空AU

常识性漏洞有/人物ooc到极致/流水账剧情

文笔差,谨慎阅读

Bamiyan's al-Kafan(巴米扬的克凡)

  1995年发生了很多事。

  1995年世贸组圌织成圌立,塔圌利圌班发动了喀布尔战役,以色列总圌理伊扎克被暗圌杀,《勇敢的心》获得奥斯卡金像奖。

  对我,一个阿富汗人来说,1995年,我的父亲从军人变成了烈士,我的母亲从妇女变成了民兵,我的妹妹从孩子变成了尸体,我的邻居们从市民变成了难圌民。而我和我的同学们,从学圌生变成了士兵。

  发到枪的那一天,我像得了疟疾一样浑身颤圌抖,枪从我的手里滑落又被我捡起,滑落又捡起,滑落又捡起,最后一次捡起,我给它上了膛,最后一次滑落,它摔走了火。子弹打到墙壁上,擦过X的脚踝,他一动不动,我被枪声吓怕了,扑倒在地上给他道歉,他抬起头从此我就认识了X。

  X从来都是缄默的,他没有表情,子弹擦过身圌体也依旧如此,他脖子上系着一条白围巾,只有奔丧的人才会系的白围巾。在之后的几年里,他被授予了无数勋章,勋章很小,干瘪且锈迹斑斑。他战无不胜,常被派遣做极危险又极重要的任务,也因此他必须战无不胜,在这里的活人都是战无不胜的人。

  我们的战场大多是城市,我们的掩体大多是厨房的灶和卧室的床,留在那里多少会让人心安,作为掩体它们能帮我们挡下子弹,作为曾经的民房它们能让我们感受到平凡的温暖。战争刚开始时,我们没有人意识到这是战争,等到这些掩体已经千疮百孔,最后一丝活人的温存也荡然无存时,我们才幡然醒圌悟。

  X总是孤僻的,在不用射子弹或躲子弹时,他爬到楼顶,坐在那里,仰起头,眼睛没有对焦,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没看着什么。和他不一样,我们聊以慰藉的东西是烟酒、纸牌、手圌淫和永远停不下来的殴圌打与欺凌。佐以这些活动的是针对女人的下圌流字眼和活着或死去的人们捋不清的闲言碎语。

  X从哪里来,又为何来,只有零星几人心知肚明。他是一个哈扎拉人,在他漫长的童年里,他模糊的记忆被分为两类,一类是被他的学者父亲收养,抛弃了偷窃与苟圌延圌残圌喘的生活,和其余四个兄姊生活在一起的记忆,他作为老幺,获得了来自家人五重的关怀;另一类是作为唯一一个在混乱中失散的孩子,在普什图人的军营里作为娈童被凌圌辱的记忆。

  当我第一次对上X的眼睛时,他令我毛圌骨圌悚圌然,哈扎拉人睫毛细长,虹膜圆而亮,他的眼眶干涩,眼球晦暗,其中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恨,[1]*这恨可怕极了,对这恨,我不懂,至今也无法圌理解,这恨就隐藏在他的血肉深处,就像刚刚出世只有一天的婴儿那样盲目。恨之所在,就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只有沉默可以从中通圌过。

  X形影相吊的生活在某一天被打破了,他在这天的烈日下和一个军官扭打起来。太阳宛如摇摇欲坠的空爆弹,火圌辣辣的热气席卷而来,苍蝇密集到可以用翅膀把人抬起,在一个如此炎热,无人愿意自讨苦吃的晌午。

  我不清楚,也没有问过X,为什么会和一个上尉互殴。X从未和人纠缠过,但我确信,即使是一个大尉,只要迈过了他的底线,他也会义无反顾,不计后果。他们在沙土地上扭成一团,军官比他年长,比他高大,他像一只被沙蟒压在身下的蝎子,他的手掌擦在沙砾上,红肿且血肉模糊,军官也没捞到好处,额角青紫凸起。他们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做着无谓的争斗,除非有一方倒下,另一方才会停手。远处一声嘹亮的枪响最终强圌迫他们短暂的分开,迫使他们从地上弹起来,争抢一般捡起枪。

  “成纵队,集圌合——”

  军官不是普什图人,他是高加索人,有着蓝色的眼睛,架着一副美国人才会戴的墨镜。他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声音却很轻,在路上把我们分成了三小队,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逼近传出枪声的废墟。我以为会是废墟,但枪声传出的地方有人居住,不是稀稀疏疏的逃难人群,是一个村落,还有人在放羊,山羊的气味让我鼻腔发酸。

  有可能是村圌民的枪走了火,有可能是小偷小摸被抓了现行,有可能是起了争执为了自卫……我犯了大忌,我设想得太美好,以至于前方的爆圌炸声让我惊慌失措,让我忘了自己的处境,让我忘了自己的身份,让我忘了我面对着怎样的……

  X动作轻且快,他冲进了一栋瘦长的民楼,里面的老人、孩子散的异乎寻常得快,X是狙击手,在密集的楼群里找到最合适的瞭望点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伏圌在楼顶,像一具端着枪的尸体。

  我们都在开圌枪,找到掩体,上枪栓,扣扳机,我们藏的都很好,那些该被我们击毙的人同样藏得很好,最后需要主动走出掩体去寻找他们的总是我们,我们耗不过,我们因自己的身份被圌逼无奈。

  有人被子弹击中了,有我们的人,有他们的人,我们少的人更多些,我们会踩中地雷但他们却不会。先是轰鸣声,然后我身后就有人就弹到空中,划一道弧线,重重的摔向地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一眼尸体,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和我一道的不和我一道的,尸体的皮肉总是橘黄圌色,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橘黄圌色,像烤的正好的,若有若无的飘散白气的馕。

  X每开一枪就要换一个地方,挡在掩体后的、站在我们面前的、匍匐在身后的……他们死的无声无息,仿佛在战场上患了恶圌疾猝死暴毙。

  枪声开始变得稀疏,军官猝不及防的命令我们撤出这个村落,我走在末尾,缓慢挪到土墙外围,我没看到X,却闻到楼群中传出焦糊味。我跑进村中,一缕黑烟倏忽拔地而起,X有狙击镜,他飞快的奔向正在燃圌烧的民楼,军官站在第三层的窗台上,抱着一只鞋盒,他看到X,打了一声嘹亮的口哨,急促的呼喊着什么,X在楼前停住,伸出双臂,他把鞋盒抛了下来,X牢牢接住,接着他的身影就泯圌灭在火焰中。

  X四下张望,看到了我,他把鞋盒塞圌进我手中,转身窜上了楼梯。我看着手里的东西,是一个小孩子,小到可以塞圌进鞋盒里,他盯着我,张大嘴哭号,一颗牙也没扎,头颅干瘪,眼泪也滴不出。楼里传出枪响,X和军官从一楼摔了下来,X揪住军官的衣领,眉头紧锁,嘴唇开开合合,我什么也没听清。火势开始蔓延,我率先跑出村落,军官架着X尾随其后。

  我没有错,村落最后依旧是废墟。[2]*在这个地方,人们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是张望着火焰,空空等待,哭泣。

  X负了伤,子弹入肉不深,在他的小臂挖出一个血窟窿,他摔伤了腿,坐在石砖垒起的平房里,等着有谁过来给他一点止疼药。医生很忙碌,空投来的药圌品不充裕,他们用残留在针头里的头孢给X消炎,从死人身上揭下纱布,叠一叠,换另一面又缠到X身上。

  平房里堆着许多圌肉块,没有上肢没有下肢,还在喘气,它们还活着就已经开始腐圌败。屋外是明媚的燥热,屋内是腐臭的闷热。伤得很重又还有救的,被送进军医院;伤得很轻,或者,伤得很重又救不了的,就被扔进这里。我听说,X是不信教的,真圌主仍保佑了他。子弹是跳弹,没有埋进他的血肉,更没有穿透他的内脏。我第一次把子弹射圌进人的身圌体里时,就好像一滴水滴进了海里。我满脑子都在想,这真的是子弹吗?它入口很小,把肠子、脾脏搅的一塌糊涂,像开斋时吃的肉糜。

  身边出现伤员时,看着他们,我们面子上都不怕,但骨子里发寒。我们抽烟,抽大圌麻烟,找到什么抽什么,得有东西让我们冷静下来。X也抽,在他负伤后,在他不得不置身于呻圌吟与嘶吼中时,他会吸半根,把剩下的掐灭,包起来。其他时候X什么也不碰。我们常说,拿起烟卷就是一个人恐惧的时候,对于我们,烟枪就是懦夫的代名词。

  军官算是毫发无伤,他环顾四周,远远地朝X挥了挥手,径直走了过来。X倚在墙上,抬头望向他,军官的蓝眼睛微微动了动,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子,递过去。铁盒子外皮用别针刻着一行字,里面装着糖,发着薄荷味的糖,是稀罕的东西。

  X看着外皮,欲言又止,“你……”。半晌,出了声,“是佛教圌徒吗?”

  军官摇了摇头,“那是我的名字。”他回答的时候嘴角带笑,墨镜被他推到额头上。

  “吃吧,在医生还没来之前先吃这个吧。”

  我一直在好奇,为什么X会问出这句话,很久之后我才得知,X从他的考古学者养圌父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只有英文。铁皮上刻着梵文,和巴米扬大佛上刻的一样,翻译成普什图语是“伽罗”,不动明王俱利伽罗,有着这样的名字却为了穆圌斯圌林端起了枪。

  后来X再没抽过烟,他负了伤,就会从铁盒里倒出一粒薄荷糖,放进嘴里,铁盒子空了就把鼻子凑过去翕动。他有了比起香烟、大圌麻更能抵圌抗恐惧的东西。

  X形影相吊的生活在这一天被打破了。

  

  X的身边出现了伽罗,他们成了搭档。“搭档”这个词只有在我回首往事时才会用在他们身上,这个词是匪夷所思的,在军营里,一队人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队人。有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彼此亲圌密,这是一厢情愿,其中一人中了弹,踩中了地雷,接下来的一切我们身不由己。要去救他吗,怎么救,值不值得……有人去救了,有人因此负了伤,有人因此送了命,有人侥幸摸圌到了尸体,有人万幸中给他系上了止血带……下一次呢?我会得圌救吗?有人会救我吗?我会去救别人吗?在这个地方,拿起了枪,要明白一件事:这里人人自危。

  [3]*我听说过,X刚来时,是全排唯一的“娃娃兵”,而且是哈扎拉人,一昼夜只能睡三小时,储备柴火,打扫驻地,担水……早晨去打水,离小河二十多米。河岸有地雷,X不想挨打,睡醒觉,看见没有水了,就去了,不然连脸也洗不了。X去了,踩到信号雷,信号飞向天空,照亮了周围,他摔倒了,坐了一会儿,继续向前爬。能挑一桶水也好……没有水,老兵只知道打人。

  X说话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他挨打,挨很多打,被打折过小圌腿。他枪法准,他有功,别人还是打他,立功是天经地义的事,在这种时候,我们又都平等了。他被打得重了,送到军医院,护圌士很年轻,刚刚来到阿富汗,她追问X,X不说,他们是在夜里打的,他同样知道是谁,他不能说,这是不能违背的军营法则。

  “爷爷兵”会踩着别人的头,“舔舔圌我的靴子,舔舔圌我的diǎo”他们会这么说,端起枪,他们会掩护我们,他们走在前面,拼了命也会档人一把,可回到军营,他们还是会踩着别人的头,“舔舔圌我的靴子,舔舔圌我的diǎo”他们会这么说。

  X善于蛰伏,到他有了第十一个勋章的那一天,落在他身上的沉疴就荡然无存了。在这一天,他提着一个被削断双臂的黑袍人走到所有人面前,用匕圌首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剖解成流苏状的细条,人还活着,发出嗬嗬的呼吸声,然后他就把这捆肉条丢在沙地上,漠然的看着我们。一股炙热又冰冷的腥气横亘在我们和他们之间,逐渐凝固,一道界限如此形成了。

  X学会一个人待着,解散时没人注意到他,列队时,他又出现在队伍里。然后有了伽罗,X不和我们混在一起,于是伽罗常和X独自待着,X没再挨打,他的勋章很管用,面目全非的尸体很管用,军后面加上的一个“官”字也很有用,这个字在哪都很管用。

  我现在写下这些东西,看着我写下的东西,我问自己,为什么总是记住这种事?这里有互救互助,有英雄,我写了,看起来苍白无力。X只是个代号,“伽罗”只是个代号,我不想写出他们的真名。X的名字古怪且冗长,第一个单词的意思是谨慎,我问过他,为什么有这种名字,他哑着嗓子,说:

  “我得活着,小心才能活着。”

  我们偶尔会回到公墓附近,偶尔中的偶尔会在撤退之前有时间进去看一看。墓地边缘一向很热闹,总会有一圈又一圈斗鸡的人,空气中弥漫着谷粒和鸡屎的气味,有时会有情圌侣来这里的一隅寻求片刻安宁。有很多小孩子,他们大都提着水桶。在一个幸圌运的日子,我们得以在不远处的城镇停留,我来到墓地,来到一个碎了一半的石碑前,里面躺着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我的爸爸,他的名字还能看得清,但是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已经成了一张被撕碎的照片,我拼不出他的脸,这才几年呢?他的头巾,他胡茬上的砂砾,他盖着克凡,香料的味道盖过了焦糊的血圌腥味……他已经抽象成了一个影子。

  我叫住一个小孩,给了他一把零钱,这是我所有的财产,让他每天过来给这个墓碑洒水。水可以滋圌润亡者的记忆,让他们忘不了生前遭遇的人和事。整个公墓,目之所及都是排列紧密的墓碑,只有零星几个是潮圌湿的。我上次找的小孩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跟着家人离开了,也可能是死了。

  我跪坐在父亲身前,抬起头时看到X和伽罗立在不远处,他们身前的墓碑和墓地格格不入,用红漆刷着名字。X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拍拍伽罗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伽罗看着墓碑,抚圌摸圌着湿圌润的边角,蹲下来和它平视,过了很久,他的脸上缓慢撑起一个不算太难看的微笑,开始说着什么。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里面的人或许是他的亲人,或许是他的朋友,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上能有如此古怪的轻圌松。他们大概在聊天,不是冗絮的叨念,语调先是平淡的,时而严肃,之后又轻快了起来。这场谈话结束的很快,一个小孩子跑到他身边,这个孩子和他长得相似,肤色和发色都比其他孩子浅淡。小孩垂着头,眉毛和眼睛皱在一起,伽罗给了他一个纸包,小孩抱了抱他,把水桶拎到他身前,又很快跑开了。

  伽罗舀了一捧水,合拢手指,把它抛洒在墓碑上,再把手伸进水桶,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水桶干涸。最后他把空水桶提到一边,直起身行了个礼,迈着依旧很大的步子离开了公墓,没有再回头,那个张扬的墓碑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我总有种感觉,伽罗回到营地后,走得似乎离X又近了点。

  我们在一个地方留的时间很短,我们扎不下根,像四处滚动的刺沙蓬,从弗里蒙特到尤宁,从纽瓦克到海沃德,接着是圣何塞、米尔皮塔斯,辗转到坎贝尔,最后在喀布尔郊区枯萎。

  路过集市,我们在附近扎营,解散后,有去抢去偷的人,也有拿自己的子弹壳、皮圌带去当去换的人,有些人身上还有几个钱,美国人来过,这里买卖经常用美元。

  集市人很多,遇到面熟的,我把手放在胸前,我们相互问好。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教授,曾经的将军,修自行车的……大家有买有卖,吵吵嚷嚷,空气中弥漫着烟火、香料、塑胶和什锦饭的味道,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好像是的,我也在告诉自己,这个国圌家还和以前一样,一路上只是男人开始越来越少。

  伽罗领着X,他在前面走,X跟在身后,抿着嘴左顾右盼。卖旧货的小贩叫住他,给了X一块杏仁饼,“我的孩子……”他发出一阵咔咔咔的笑声,他少了一排牙齿,“真圌主保佑,孩子们……真圌主保佑。”

  X双手攥成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撇着,干涩的挤出一声谢谢。伽罗把手放在胸前行礼,“是的,真圌主保佑。”他说,把手扶上X的肩膀和他并肩而行。

  伽罗握住X的手腕,他们走的很慢,X个子不高,伽罗俯下圌身和他说话,他一只手握着杏仁饼,把它掰成两半,一半给伽罗。他们边走边吃,他吃一口,伽罗咬一口。

  X有多大?18岁?19岁?他好像成年了又好像没成年,拿着一串珠子,亦步亦趋的走在伽罗旁边,有辆黑色的丰田皮卡,载满了家具,鸣了声喇叭,他一个激灵猛地拽住伽罗的衣袖。伽罗踉跄几步,弯腰把他向前推了一下,然后挽着他的脖子,笑着凑在耳边说了句话。我离的太远,阳光刺目,只能看到X张着嘴,暴晒过的脸颊发胀,好像搽了红砖灰,把手里的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

  X眼珠圆且亮,像滴在沙砾之上的水滴微微泛着光,每转动一下都仿佛带着液圌体流动的声响。

  后来回到营地,伽罗倚在泥墙上,他给我一支烟,给自己那支续上火,状似开玩笑的说,“那是绿洲,玛希帕瀑布的流水,兴都库什的白雪。”

  我念大学时,抄过这句诗,塔米雅,我本想送给她,现在我已经没机会了,离开大学那天晚上我把那张纸撕了。现在伽罗念出这句诗,这种东西我想象不到会从他嘴里吐出来。他似笑非笑,捏着烟把,眺望矮屋顶上的X。

  这样好吗?我没问出口。这里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我告诉伽罗,他没有回应。等到红色的落日淹没进远处的沙丘中,他捻灭烟头,转身看着我。他说,“我的一切早就被吞噬殆尽了。”

  我们身后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X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太轻,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从屋顶翻下来的。“伽罗。”他的声音没以前那么嘶哑了,我第一次听到他喊别人的名字。

  伽罗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变得微妙而凝重。他的嘴已经张圌开了,但又很快合上了。X盯着他欲言又止,视线却是平和的。

  骤然而来的轰鸣声总是和我们不期而遇。一声,一连串,一片,火光撕碎了迟来的夜幕,把天空映成了黄昏。我们集圌合又散开,大概是炸圌弹,在我们刚刚离开的镇子上,在人们安然入睡之时。惊恐在愚钝的敲击着我的大脑,我抱着枪,紧跟着其他人。

  伽罗冲过去的很快,但在营地的外围顿了一下,后面有人超过了他,跑在了前面,接着是又一串爆圌炸。他换了个方向,径直冲进一栋楼房,命令剩下的人分成几队,顺着地雷燃圌烧过的路线向镇子深处走。

 他伸手示意我和另一个人和他一起,他速度很快,步伐大,我们循着另一支细碎的步伐声翻进了一个小巷。第一枚子弹擦过我的耳侧,我条件反射般扣下扳机。又是一串密集的枪声,我能感觉到旁边有个人倒下了,是哪一个?有人换了弹匣,又是一轮枪声,我猫下腰,再次扣动扳机。伽罗还在,他换了一把枪,大口径的子弹埋进血肉发出闷响,两个,或者三个,我的掩护有限,但他依旧为了射击精准而把小半个身圌子悬在墙外。几乎同时,对面的掩体后面悄无声息的又多了一个尸体,X借着仅存的一缕余晖带走了他的生命。

  “撤退!”伽罗猛地推了我一把,现在我们占上风,天色渐暗,他的五官在我眼里模糊起来。我还是服圌从命令,拉着地上另一个人,向前小跑几步,在扭头查看街道的瞬间,发动机的嗡鸣和空气尖啸着被撕圌裂的声音迅速接近。更为剧烈的轰炸声在四周膨圌胀开来,我匍匐在地上,巷口的围墙交错坍塌,周围的矮楼豁开一个空洞。

  空袭,是空袭。咒骂声,噼里啪啦的燃圌烧声,有子弹打进我的胳膊里。不要命的疯圌子,有个人影蹲在摇摇欲坠的房顶上,身后的一切都在燃圌烧,他在冲我开圌枪,我听到尖圌叫圌声,我也开圌枪,哒哒哒,人影倒下了,另一个从柱子后面探出来,我扣扳机,没有听到枪声,我眼前一阵阵发白,我没有子弹了。

  眼前的一切,耳边的一切,都搅动在一起,它们混合之后带着恶心的色泽。我的胃里一阵抽圌搐,然后那个人影就倒下了。我猛然拽住了理智,抓着地上的人向前跑。跑。我感觉不到疼,只在往前跑。我的余光里有X和我擦肩而过,他拦住我,他喊了两遍声音才盖过爆圌炸的轰鸣,我抬起没受伤的手臂,指向那堆废墟,他跑过去了。我瘫圌软在原地,这个动作榨干了我的体力,有人给我扎了止血带,我好像失聪了也失明了,等我再有圌意识时,我已经躺在军医院里了。

  一个很大的军医院,我想,真圌主,这里真好。这大概就是国际援助了,援助。我们部圌队里有人在这里待过,他说这里很好,人人都是真圌主用光创造的妙体,人人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我的左边还有一个人,我睁不开眼,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没有别人,是我,我自己买的……”

  “……”

  “难怪你会动手……即使是这样你也两次救我?”

  “……你不是坏人”

  “……哧”

  “……”

  “哈哈……”

  坏人,我也想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也是黑白分明的。我分辨出他们的声音,他们还活着。

  “我把它们烧了,谁都没碰,我也没有……只有这种方法……”

  “那个孩子呢?”

  “我花钱找来的孩子,我买下那批之后就送她回家了……”

  “……”

  “……没人管得了,我只能把它们买下来。”

  “只是一时,只要吸毒的人还在……”

  “我知道……”

  “……他们在害怕。”

  “没有人不害怕,X。”

  我听到的声音逐渐真切了起来,我似乎睁开了眼,暗淡的白色从周围扑到我身上。我侧过头,看到X依靠在床架上,伽罗坐在他旁边,左手臂上缠着绷带,是崭新的绷带。X半仰着头,金属窗棂反射的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脸上,有一道横亘在鼻梁上的血痂。伽罗靠的很近,他抬起右手,环住X的肩膀,看起来像一个拥圌抱,X把头埋了进去。一分钟,或是十分钟,或是二十分钟?我的时间概念因为长期的昏迷而有些模糊。在我再次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伽罗站起身给X递了一杯水。

  

  关于伽罗,我的记忆总是不怎么真圌实。那个车臣来的,我们对他的印象总离不开这个。他很严厉,又有着很奇怪的名字,所以很少有人喜欢他。我们的军纪是最好的,我们也是最能打的,大家都佩服他,但是不喜欢他。伽罗立过的功多得数不清,可能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他多。他刚来到这里时,根本没有几个人信他,他不是这个国圌家的人,甚至还不一定是穆圌斯圌林,但他宣誓为这个国圌家效忠,为守护这片土地的居民而战。我不信,大家也都不信,之后他用他救过的人和杀死的人掐灭了所有的声音。

  我说过,我对他的回忆总有点不真圌实,他在我的记忆里总会被神化。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几乎不像个人了。他从没停下过,还有子弹的时候他会用枪,弹匣空了就换成手圌榴圌弹,土雷,这些都没有了他就用匕圌首,砍刀,甚至是油桶,石头。他负伤,负很多伤,他的皮肤像是被切碎了又重新缝起来。有人说,他还在车臣的时候,曾经屠过城,因为城里原本的人都没了,先他们一步进去的人杀掉了里面的男人,他让那座城镇重新变得空荡荡的。也有人说,他连城里的女人和小孩都杀了。

  伽罗的口袋里有三张照片和一个巴掌大的录圌音机,录圌音机里面只有一段惨叫和黏圌腻的水声,照片上是被枭首处刑尸体,半桶肉酱,还有被挖出双眼的女人。他休息的时候反复地听那段录圌音,反复的看那几张照片。一开始我怕他,后来我和他熟络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些东西。他说,“让它们保持新鲜。”那个“它们”是什么,我没有细问,但我到现在也从不会怀疑他为这个国圌家出生入死这件事。

  战场上的一切都是不期而遇的。这个故事我已经不想讲下去了。我至今也无法相信伽罗会死。在战场上我们称之为“牺牲”,为了人圌民,为了国圌家,但我不喜欢用“牺牲”这个词。死就是死了。先是汽车炸圌弹,我背着一个小姑娘躲在墙后面,X被子弹击碎了小圌腿骨,前面是一个医院,里面还有十二个人,伽罗帮着医生抬出来了三个,尖啸的轰鸣,伽罗冲着X喊,“还能站起来吗?”,X跛着右腿,踉跄着冲过去拉出第四个人。

  “跑!都赶快跑!”

  他嘶吼了一声,然后冲进了医院,接着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我没有力气去想这件事,我也不敢去翻找他的尸体。X冲过去了,他的指甲被磨掉了,他用手扒石块,真圌主保佑他,伽罗埋得浅,他把他挖了出来,伽罗已经不成形了,头颅的一半被砸得凹陷下去。X嘴张大,嘴角近乎撕圌裂,眼泪沉且浑浊,仿佛内脏都在恸哭和嘶吼中被搅碎然后呕了出来。烟尘的气味,粗粝的砂砾,汽油的香味,腥味,腐圌败的酸味……

  我已经不想再想起来了,我们队里那么多人呢,只剩下三个了。投下炸圌弹的飞机画着政圌府军的标记,我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深究了,所有能被找到的尸体裹上白色的克凡,集体葬在公墓里。我什么都不愿想了。

  我的导师在一年后辗转联圌系上了我,我的左耳听不见了,他说他会帮我离开。我不想留下来了,这个国圌家不是我宣誓效忠的国圌家了。我宣誓效忠,是效忠于我的同圌胞,我的手足,不是国圌家,国圌家不是国圌民。我问X,问他想不想跟着我一块离开,我本以为他会拒绝,但是他同意了。他的右腿截肢了,截去了三分之一,我问他的时候,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X看起来和十年圌前一样,既不悲伤,也不迷茫,他点的很快,也很坚决。我们动身前往土耳其的晚上,他突然主动开口和我说话。

  “我一直想去看巴米扬大佛,十年过去,我一次也没去看过。”

  “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之后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话,直到下了大巴,道了声谢,从此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距离所谓的战争结束过去了很多年,当年辗转到土耳其的人有很多来到了美国,我也是。美国是一个不知餮足的黑圌洞,形形色圌色的人被勾引进去,它是最好的起点,是扔掉过去迎来新生的开端。我找到了一份翻译工作,在加利福尼亚落了脚,这里也有一望无际的沙子,但是它们温暖潮圌湿,细腻柔和。我在报纸上偶尔可以看到X的名字,他的名字长且引人注目,他是记者,又经常组圌织难圌民和移民安置,评论对他常是恶意的。后来我又偶然和他又有了联圌系,他依旧拒绝参加所有聚会。后来巴米扬大佛被炸毁。

  我娶了一个妻子,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始终孑然一人。我的肌肉开始退化,肚皮开始变得柔圌软,他始终绷紧身上的筋骨,十年未变,如一支离弦之箭。我改掉了曾经的名字,我现在叫乔。有一次我们在路上遇见,他看见我的儿子,小心的从衣袋里掏出几粒糖,糖是薄荷味的,小孩子消受不了,背过身吐掉了。他带着那个铁盒子,铁盒子上多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氟西汀。我问他,为什么不改一个更方便的名字。他反问我,什么样的名字是更方便的。他依旧不善言辞,挥了挥手,向我和我的儿子道了再见,而后径直向前走去。他嘴里含圌着薄荷糖,前襟别着一副折了腿的墨镜,他脖子上系着一条白围巾,随时都像是走在奔丧的路上。他一往无前的迈步踏在异乡的人行道上,仿佛永远都走在干燥的沙尘中,仿佛摇摇欲坠的烈日依旧悬在空中,仿佛身旁仍有人勾住他的肩膀。

——————END——————

*注:1.化用自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2.引用自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3.以下三段化用自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锌皮娃娃兵》。

非常感谢您能看到最后: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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